第一次提審結束。他們把我還押，果然換了一個倉，這裡面只有兩個在押犯。一個七十多歲的臺灣特務，一個四十多歲的維族恐怖分子。那個維族人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吃飯都不允許摘下來。
那個臺灣特務龜縮在角落裡，一整天一動不動，寂靜無聲，像是死去了一樣。只有每天吃飯的時候，才知道他還是個活人。
維族人告訴我，臺灣特務已經被關押了十幾年，又聾又啞，好像喪失了說話能力。他的案子也至今沒有結果。至於維族人是為什麼進來的，他自己不肯說，我也不便問。不過看他的待遇，我想應該和二月份剛剛發生的昆明車站屠殺事件有關。
下午吃過午飯，我們開始午睡。這個倉裡只有三個人，規矩沒有那麼多，不用坐板。大家都躺著睡覺。我翻來覆去睡不好，腦子裡一遍一遍過昨天晚上抓我的那個鏡頭和今天提審主審官最後那段警告的話。我想，把我抓起來應該是老張安排的，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被掌控在他們手中，以便他們有時間去落實阿忠是否活著。如果阿忠確實死了，那麼，我就會比較危險，他們很可能會隨便找個罪名，把我關上了十年八年。但是如果他們找不到阿忠，還是可能放了我，以便跟蹤追擊，拿下阿忠。
我這樣想著，覺得自己的分析邏輯貫通，很有道理。不知不覺有了信心，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天下午再次提審，這次是高個子紅臉堂的省安全廳的警官陪同三個北京來的人，一個四十多歲，戴著無邊眼鏡，顯得很儒雅，另外兩位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歲上下，品貌平常，沒有任何特色，如果混到人群裡就會泯然眾人、尋覓無蹤。一开口就能感受到是受過良好教育又经過歷練的大學生。據說這是中國國家安全部招人的條件之一，其實在其他國家也一樣，做特工的人一定要形貌平常，太英俊太醜陋都不合格。那樣會讓人印象深刻，被人記住。
他們四個人全穿著便衣，因此看不出警銜高低來。因為“講臺”太小，只能坐開三個人，省廳的高個子警官只好從別的房間裡拿來一把椅子，坐在一邊。
我還是被命令坐在那個低矮的鐵椅子上。
雲南的高個子方警官首先介紹說，今天來的三位是國家安全部的首長，他們專程從北京過來看你，你應該明白分量。
“明白。”我低眉顺目。
四十多歲的那位警官自我介紹說：“我姓楊，你可以稱我老楊。”
另一位三十多的男警官在一旁補充說：“這是我們十局一處的楊處長。”
市局一處？我一愣。這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陌生的名詞。
我點頭討好，臉上堆滿謙卑的笑容，道：“楊處長您好。”
楊處長看上去對我態度挺滿意，口气溫和地說：“今天我們主要是過來看看你。其實我們以前打過交道，還可以說是老朋友嘛。我們隨便聊聊。”
我很驚訝，楊處長這麼一說，我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楊處長見我努力回憶，檢索記憶，就微笑著提醒道，“大概兩個月前，春節期間，我跟你通過兩次電話，想跟你聊聊。你再想想。”
我突然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約我看網上的休斯頓滅門案、後來又約我在茶樓見面卻又失約的那個自稱姓楊的神秘的人。
“楊處長，原來是您呀。可是您那一天把我約到了茶樓，卻並沒有出現，我給您打電話也沒有聯繫上，以後我就被別人纏上了，以至於出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我以為這一輩子說不清楚了，現在遇到了您，我想，這件事您可以做個見證。”
楊處長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好像在說，你可真會順杆子爬呀。笑過之後，問：“你需要我給你做什麼樣的見證呢？”
我激動地說：“您約我見面，我也赴約了。但是您人沒出現，後來找我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一步一步引導我走到這步天地。您能說您什麼都不知道嗎？我一個老實本分、乾乾淨淨的律師樓職員，幹嘛要偷渡回國，還被你們弄到這裡來呀。這裡的警官問我，我無法回答。現在您來了，好了，您來幫我說說清楚吧。”
楊處長看出我不是吃素的，笑容漸漸凝固。他說：“你在暗示，跟我沒有見上面之後，你認識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都跟我們有關是嗎？你在佛羅裡達法庭上玩遊戲，在曼谷冒充國際刑警審偷渡犯，都是我們安排你做的？你還調動了某國領館的海軍陸戰隊的直升機，從中國境內偷渡人口，這一切也跟我們有關？”
我漸漸聽出來了，楊處長的意思是，老張不是他們的人，他指揮我做的一切都是在跟中國政府作對。所以，我就被抓了。
這讓我重新糊塗起來，老張究竟是什麼人？安全部十局為何要把我在他指揮下幹的所有事，都算做罪證？
我本想把老張說出來，但是想到老張有可能不是他們的人，就又猶豫了。
我想了想說：“既然我幹了什麼你們都知道，那還問什麼？根據法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個年輕的男警官有點生氣，訓斥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楊處長在挽救你，你看不出來嗎？你要是想給別人當代罪羔羊，我們也攔不住。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
我也覺得剛才的話封口太早，就點頭說：“我明白。”
楊處長又說：“今天就是见个面，先談到這裡。你回去先考慮一個問題。你從美國回來幹什麼，目的達到了沒有。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這個問題考慮清楚了，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對你來說可能是天差地別。”
我知道，老楊這是在暗示我，我作出了他們希望的“正確選擇”，就可以回到美國去，如果作出了“錯誤的選擇”，就可能會被羅致罪名關死了中國的監獄裡，就像我同倉的那個老特務一樣。
為何會讓我和一個臺灣老特務、新疆恐怖分子關在一起。那不過是在暗示我的兩種可悲的前途，一是人間蒸發，二是關死。
安全部十局一處的審訊就這樣結束了。
那個臺灣特務龜縮在角落裡，一整天一動不動，寂靜無聲，像是死去了一樣。只有每天吃飯的時候，才知道他還是個活人。
維族人告訴我，臺灣特務已經被關押了十幾年，又聾又啞，好像喪失了說話能力。他的案子也至今沒有結果。至於維族人是為什麼進來的，他自己不肯說，我也不便問。不過看他的待遇，我想應該和二月份剛剛發生的昆明車站屠殺事件有關。
下午吃過午飯，我們開始午睡。這個倉裡只有三個人，規矩沒有那麼多，不用坐板。大家都躺著睡覺。我翻來覆去睡不好，腦子裡一遍一遍過昨天晚上抓我的那個鏡頭和今天提審主審官最後那段警告的話。我想，把我抓起來應該是老張安排的，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被掌控在他們手中，以便他們有時間去落實阿忠是否活著。如果阿忠確實死了，那麼，我就會比較危險，他們很可能會隨便找個罪名，把我關上了十年八年。但是如果他們找不到阿忠，還是可能放了我，以便跟蹤追擊，拿下阿忠。
我這樣想著，覺得自己的分析邏輯貫通，很有道理。不知不覺有了信心，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天下午再次提審，這次是高個子紅臉堂的省安全廳的警官陪同三個北京來的人，一個四十多歲，戴著無邊眼鏡，顯得很儒雅，另外兩位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歲上下，品貌平常，沒有任何特色，如果混到人群裡就會泯然眾人、尋覓無蹤。一开口就能感受到是受過良好教育又经過歷練的大學生。據說這是中國國家安全部招人的條件之一，其實在其他國家也一樣，做特工的人一定要形貌平常，太英俊太醜陋都不合格。那樣會讓人印象深刻，被人記住。
他們四個人全穿著便衣，因此看不出警銜高低來。因為“講臺”太小，只能坐開三個人，省廳的高個子警官只好從別的房間裡拿來一把椅子，坐在一邊。
我還是被命令坐在那個低矮的鐵椅子上。
雲南的高個子方警官首先介紹說，今天來的三位是國家安全部的首長，他們專程從北京過來看你，你應該明白分量。
“明白。”我低眉顺目。
四十多歲的那位警官自我介紹說：“我姓楊，你可以稱我老楊。”
另一位三十多的男警官在一旁補充說：“這是我們十局一處的楊處長。”
市局一處？我一愣。這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陌生的名詞。
我點頭討好，臉上堆滿謙卑的笑容，道：“楊處長您好。”
楊處長看上去對我態度挺滿意，口气溫和地說：“今天我們主要是過來看看你。其實我們以前打過交道，還可以說是老朋友嘛。我們隨便聊聊。”
我很驚訝，楊處長這麼一說，我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楊處長見我努力回憶，檢索記憶，就微笑著提醒道，“大概兩個月前，春節期間，我跟你通過兩次電話，想跟你聊聊。你再想想。”
我突然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約我看網上的休斯頓滅門案、後來又約我在茶樓見面卻又失約的那個自稱姓楊的神秘的人。
“楊處長，原來是您呀。可是您那一天把我約到了茶樓，卻並沒有出現，我給您打電話也沒有聯繫上，以後我就被別人纏上了，以至於出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我以為這一輩子說不清楚了，現在遇到了您，我想，這件事您可以做個見證。”
楊處長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好像在說，你可真會順杆子爬呀。笑過之後，問：“你需要我給你做什麼樣的見證呢？”
我激動地說：“您約我見面，我也赴約了。但是您人沒出現，後來找我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一步一步引導我走到這步天地。您能說您什麼都不知道嗎？我一個老實本分、乾乾淨淨的律師樓職員，幹嘛要偷渡回國，還被你們弄到這裡來呀。這裡的警官問我，我無法回答。現在您來了，好了，您來幫我說說清楚吧。”
楊處長看出我不是吃素的，笑容漸漸凝固。他說：“你在暗示，跟我沒有見上面之後，你認識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都跟我們有關是嗎？你在佛羅裡達法庭上玩遊戲，在曼谷冒充國際刑警審偷渡犯，都是我們安排你做的？你還調動了某國領館的海軍陸戰隊的直升機，從中國境內偷渡人口，這一切也跟我們有關？”
我漸漸聽出來了，楊處長的意思是，老張不是他們的人，他指揮我做的一切都是在跟中國政府作對。所以，我就被抓了。
這讓我重新糊塗起來，老張究竟是什麼人？安全部十局為何要把我在他指揮下幹的所有事，都算做罪證？
我本想把老張說出來，但是想到老張有可能不是他們的人，就又猶豫了。
我想了想說：“既然我幹了什麼你們都知道，那還問什麼？根據法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個年輕的男警官有點生氣，訓斥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楊處長在挽救你，你看不出來嗎？你要是想給別人當代罪羔羊，我們也攔不住。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
我也覺得剛才的話封口太早，就點頭說：“我明白。”
楊處長又說：“今天就是见个面，先談到這裡。你回去先考慮一個問題。你從美國回來幹什麼，目的達到了沒有。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這個問題考慮清楚了，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對你來說可能是天差地別。”
我知道，老楊這是在暗示我，我作出了他們希望的“正確選擇”，就可以回到美國去，如果作出了“錯誤的選擇”，就可能會被羅致罪名關死了中國的監獄裡，就像我同倉的那個老特務一樣。
為何會讓我和一個臺灣老特務、新疆恐怖分子關在一起。那不過是在暗示我的兩種可悲的前途，一是人間蒸發，二是關死。
安全部十局一處的審訊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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