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 [专题] [检索] [独立评论] [海阔天空] [矛盾江湖] [全版论坛]

独立评论

作者: 潞煤脝陆   ZT拢潞赂脽脮掳拢潞脩鲁碌脌脮脽禄鹿脢脟脩鲁脭谩脝路拢驴 隆陋隆陋赂脟鹿脳脗脹露篓脕玫脩脟脰脼 2023-04-27 04:51:17  [点击:2248]
ZT:高瞻:殉道者还是殉葬品? ——盖棺论定刘亚洲



我 知道刘亚洲很早,换句话说刘亚洲的成名很早,大概是在我将入未入大学的八十年代初期。刘亚洲属于题材独特、个性鲜明、文风别无分号的作家。刘亚洲同时代的 中国文坛,新人迭出、佳作此伏彼起,几乎一个星期就爆红一篇小说,使中国人振聋发聩,让中国人醍醐灌顶,为中国人发蒙招魂。这些如同定期推出和释放的爆红 小说,篇篇都像创世纪般前所未有的发现、揭示、责难、质问或者诠释了共产党中国一个又一个的重大社会顽症和固疾,因此每次甫一问世立即全民轰动、举国震 撼、万众皆说。如果说,共产党内的思想解放源于胡耀邦领衔的真理标准讨论,急进青年们的理论启蒙发端于胡平、魏京生等推动的民主墙运动和北京之春,那么, 普通大众的精神觉醒则是来自以“伤痕文学”为代表的批判和控诉文学创作潮由浅入深、由表及里、逐层递进的一步步披荆斩棘突破前行。那时的中青年人正儿八百 上过学的很少,但却比今天有文化和热爱文化的多了: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出版了一系列世界名著,售卖当天排队的长龙一望无际;每周和每月,期待和欣赏新一期刚刚复刊或者创刊的文学刊物,成了不论贵贱、上下咸与的八小时以外不 二乐趣。那时的中国没有电视、电玩、微信、微博、抖音、网络、影音播放、社交媒体和显赫的行业与职业,文学,包括小说和诗歌,就成了大众文化和文化消费的 主流——不,简直就是大众文化和文化消费的本身,而彼时的作家和诗人如果论起流量、追捧、点击、刷赏、吸粉、带货,连今天日进斗金的顶流网红大V都得远远望尘。与此同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荒芜了太久、郁结了太多、积累了太重,稍微灵气、聪明、敏锐和深刻一些的有心人,很容易就一飞冲天、前无古人。像今天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的刘心武、卢新华、郑义、张贤亮、陈建功、张弦、宗璞、王安忆、蒋子龙、冯骥才、孔捷生、戴厚英、梁晓声、 理由、张洁、谌容等等,都是靠人生第一篇小说瞬间开山立派、名满天下、封神入堂,成为文学史上里程碑的。这种情形,很像胡适海归时的中国,文化界、学术 界、思想界一片空白和沙漠,净等着他去开拓、圈地和殖民;所以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人,拿着从美国求得的金针,动不动就划一个时代、动不动就划一个时代。

刘 亚洲被广为人知也是在这一大的背景下。不过,在那样一个时代的主流和大潮面前,他显得既另类又边缘。刘亚洲的纪实文学也好,小说也好,题材和风格与上面那 些在中国之春里应运而生的弄潮作家群格格不入,全都远离现实和社会。刘亚洲的生活和思考好像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他对苦难沉重的历史伤痛、积弊丛生的社会现 实和迫在眉睫的变革渴求既无共情、也不关注,视野和兴趣完全在对普通中国大众来说遥远、无关、猎奇的事件上——要说这是因为他是军队作家,当年声名赫赫、万人仰慕为人的尊严呐喊的白桦可比他正宗多了呢——。他几篇后来合订成集的成名作《这就是马尔维纳斯》、《恶魔导演的战争》、《萨达特之死》、《红色旅和它的两次大绑架》、《关于格林纳达的对话》等等的立 意、风格、技巧和语言,从今天我这个年龄的思想和文字阅历看来,算得上浮浅、粗鄙、稚嫩和矫揉,但迎合了包括我在内那个年龄无数渴望和感染于苏轼、辛弃疾 式金戈铁马、气吞万里英雄主义情怀的热血青少年男性的口味,觉得别开生面、耳目一新,极具冲击力。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没有维基百科,《新闻联播》和《参 考消息》支离破碎的报道和介绍,远远满足不了人们对那一个个发生在陌生国度、爆炸性和充满魔力的世界事件及其神秘的来龙去脉和细节内幕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这更增强了刘亚洲作品的吸引力。有意切割以显示“力量”的简短段落,夸张、渲染、粗暴的句子,滥用的惊叹号,不容分说的结论,斩钉截铁的断言,不分人物千 篇一律的强悍个性和气壮如山的语言,煽情烘托起的气氛,再加上简单化、主观武断、一厢情愿、随心所遇对对象心理言行和事件场景的想象与臆造……不过,也正 因为这些独特极端和与众不同,所以让人一看而知是他的文字,也一下就能牢记不忘。

在 刘亚洲一系列作品里,当然有对见所未见过的现代新型战争的思索、判断和探究——一个文艺创作员在报告文学里作此类操作,自然粗糙、简陋和不自量力,如果真 像给他写序的王震老军头说的那样“解放军一些院校把它们列为学员的必读教材”,则只能说明当时中国军队是何等的落伍与低劣——,但他更主要的是要通过那些 轰动世界的国际事件来抒发、传述和表达自己把国家主义、唯意志论、强者和英雄崇拜、胜者为王、超人哲学、法西斯主义以及对战争和铁血的迷恋与赞颂等等混杂 在一起的观念和情绪。在他的眼里,不管是诺列加还是对手撒切尔夫人,不管是“恶魔”沙龙、以色列军队还是他的死敌阿拉法特和巴解组织,不管是绑架滥杀的红 色旅、受害人莫罗还是营救者意大利特种部队,不管是萨达特还是里根或美国伞兵突击队,只要英勇、凶猛、狂傲、霸气、强横、硬汉,只要大无畏、蔑视死亡、以 身犯险、一往无前、勇于胜利、明知不可为而为、敢于压倒一切敌人并且最终成功,都一律光荣、崇高、荣耀和辉煌,都一概令人心仪、钦佩、推许和追崇;而他对 以色列的推崇备至则完全突破了那个年头的政治正确、意识形态、是非界定和外交原则的禁区与束缚。在那时,刘亚洲就已经表现出与一般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保 守愚钝的革命军人完全不同的活跃恣肆的头脑、庞杂冲撞的思想和独立新阔的视线,也让人感觉他似乎有着不同凡响的经历和身份——相比他,同时期和他名字同音 异字、又恰好是他非正宗武汉大学校友的另一个知名作家刘亚舟,就平凡土气的太多了。

青 少年男性对秋风宝剑、落日旌旗、“一时间多少豪杰”的天生梦想、向往与憧憬很快让位于对眼下青春岁月炙热生活的投入和追求;而且我们不是民族主义者,更不 是军国主义者和战争狂人;现实课题、改革进程对我们吸引、让我们萦怀、使我们壮怀激烈的程度和力度,要远远大于远方钢铁、硝烟、血与火的混响和轰鸣。因 此,被我们在思考、沉重、忧患之余用来猎奇、轻松、休闲一下之后,刘亚洲的东西就退出了视野;而他歌颂共产党中国当代军人的《两代风流》,我们则从来就没有过看一眼的兴趣。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停停走走、退一步进两步,政治上反反复复、阴晴不定。以控诉、批判、揭露为特征的伤痕文学逐渐式微,作家群们开始在不同方向上深耕细作,但很难再有之前一炮而红、市井皆吟的盛况。然而1985年中,一部奇书低空出世,横扫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尤其在大学校园里激起了追觅争睹抢读热议的狂潮,其与对张行歌曲《迟到》的狂热追捧一起成为1985年中国大学校园的两大文化盛景,也丝毫不亚于稍后几年大学生对《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传阅乐道的热忱——这,就是张贤亮在当年《收获》第5期上发表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篇小说在共产党文学史上第一次详尽描写了男女的性爱过程以及过程中男性对女性身体、特别是下体的感觉与感受——很多年后,我们还能背诵出小说里形容女性性爱过程中下体状态的一大推金句。又过了不久后,刘亚洲小说《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推出,蹭着张贤亮书名的热度,这篇内容和立意与张贤亮小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作品,不仅吸引了人们眼球,而且还与张贤亮并称为“两部‘男人和女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背景是中越战争期间的老山、者阴山战役,小说浓墨重彩讲述了参战最前线部队营长陈淮海、团作战股参谋罗一明和罗一明的妻子 “她”三个人之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陈淮海是军长的儿子——一听这名字就是货真价实的开国将军后代——、“十五年里全团头号引人注目的人物”,阳刚、血性、威猛、桀骜、孤傲、高洁、浩气凛然、大气磅礴、铁骨铮铮、视死如归、勇冠长虹、热爱国家和军人荣誉胜于个人生命和名声,连个头都“魁梧”的“比一明整整高一个头”,几乎就是新一代的完人“高大全”。哦,不,陈淮海当 然也有缺点,他“有个最大毛病,就是讲义气”。而且,陈淮海对自己还有着强烈、主动、自觉的自我评价和自我肯定,他自诩而不是自许是“岩石”、是海明威笔 下的“非洲雄狮”、“即使泰山崩溃,他相信自己也对付得了”,用一句最简单也最至高的定义就是:“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罗一明是平民子弟、陈淮海多年的好友,相貌清秀,“面孔的剪影象女人一样有魅力”。但在陈淮海眼里,罗一明肯定吸引不了女人,因为“那张脸和那个人都太象女人了”。非但如此,罗一明还极端虚荣、甚至可以说猥琐:为了在战友间面子有光,他居然长期冒充女性给自己写情书。罗 一明还有洁癖,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和血肉横飞中,他居然能顾得上“蹲下身去使劲揩净”近在咫尺被敌方炮弹撕碎了的战士溅到他衣服上的血迹——如果你以为 他是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山崩于前而不惊,有着戴高乐“这帮家伙的枪法太差了”、麦克阿瑟“日本人还没有发明出能打中我的子弹”的气派、胆量、自信和大勇 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恰恰恰相反——。就是这么一个“冒牌的——不配叫男人,或者说,充其量是半个男人”的罗一明,却莫名其妙的拥有着一个漂亮的、他视做生命的、身为团卫生队护士的妻子“她”。但毫无悬念的,“她”根本不可能爱罗一明,早就不但精神彻底出轨而且身体也渴望出轨陈淮海了。

这 样处于两极的两个男人——不,一个半男人之间,当然不可能有长期和真正的友谊。终于,在一次惨烈血腥的攻坚战中,他们的决裂无可避免的发生了,而且是以一 种你死我活的悲惨与残酷的形式呈现。当陈淮海怀着必死之志亲自手握冲锋枪“气吞万里如虎”的扑向敌人阵地、随即被密集子弹射中垂死的同时,胆怯自私、贪生 怕死的罗一明先自伤、后装死。奄奄一息的陈淮海发现后,虽然知道实际上是罗一明救了他的一命,但疾懦如仇、目下无尘的他,还是用三颗子弹处死了罗一明。

事 情到这还没有结束呢。由于事前陈淮海和“她”的不实绯闻已经传得纷纷扬扬,所以战斗结束后,从团长到战士一致怀疑他蓄意杀害了自己的情敌罗一明。高傲不逊 的陈淮海不屑对众人多做解释,他唯一在意、同时也坚信的是“她”一定会相信自己。没有料到的是,“她”虽然没有明白说出、并且愿意为他掩护“隐瞒”,但心 里认为的完全和其他人一样。最后,陈淮海“寂寞沙洲冷”,心中悲壮的想:“哦,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在一样中又有不一样罢了。你爱我,但不知我。知我 者,我自己”,然后“僵凝地望着天空,泪水在两个深凹的眼眶里溢满溢满”。



《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是刘亚洲屈指可数的几 篇正宗小说之一,在他大半生发表过的人们知道或不知道的浩如烟海的文字和讲话里,它如同一个波浪,很容易被人忽视和遗忘。然而,它却是把握刘亚洲思想根 源、揭示刘亚洲精神实质、洞悉刘亚洲灵魂深处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篇作品。《恶魔发动的战争》是借他人的酒浇自己心中的块垒,《两代风流》遮遮掩掩、含沙射 影,公开讲话里难以启齿,私下的随笔则见不得光天;只有这部作品酣畅淋漓、坦白无误、鲜明不讳的直抒出胸怀和心曲。小说里的陈淮海是刘亚洲的化身和重影,陈淮海就是刘亚洲,刘亚洲就是陈淮海。借着陈淮海,刘亚洲说了自己不便直说的话、做了自己无法真做的事。

在这篇自我告白式的小说里,刘亚洲已经把他之前极尽崇尚的强者硬汉、狂傲无畏、霸悍强横、蔑视死亡、勇冠三军、一往无前、知不可为而为、敢于压倒一切敌人等等表现,和自己的血统、出身、种姓、阶级以及由此而来的地位、权力完全连结在一起了:上述所有这一切优秀品质是自己所属的那个高贵血统、出身、种姓和阶级的专利与特性,只有自己所属的那个高贵血统、出身、种姓和阶级的前辈与后代们才能够天赋具备。

报话员跑过来对他说:“团长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他对你能否攻下老山,胸中揣着一个问号。”这家伙来激我了。激将法古老得有股陈腐味,用不着。他说:“告诉他,我胸中揣着一头雄狮!”他接着恨恨地想,那家伙难道不知道我血管里流的是谁的血?

自称是什么少壮派。又是巴顿、又是沙龙的……父辈们打下了天下,绝对的一代天骄。天骄的儿女们也应当是天骄。
(巴顿是中国共产党历史教科书中著名反苏反共、唯恐天下不乱的狂热战争贩子和全世界爱好和平人类的公敌,沙龙则连作者都不得不称之为发动非正义残忍战争的“恶魔”。刘亚洲把打下天下的共产党父辈“一代天骄”以及他们的儿女们和这两个人划为一类,我真佩服刘亚洲下意识中的真知卓识!——高瞻注)

战场上,铁马金戈中鲜血流成河,他从未慌过。

为了让读者更具象、深刻、生动的认识和了解那个高贵血统、出身、种姓和阶级最新成员的心理和行为,刘亚洲用夸张、生猛、渲染的语言和文字,描画出他们的狂傲不羁、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和睥睨万物:

他忽然又羞愧起来。在我所在的这个圈子里,我实在是够没出息的了。女人的关隘竟是如此难过吗?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瞧我的那些同伴们,一个个器宇轩昂,扔掉一段情,就象扔掉一张纸一样潇洒。他们在情感上似乎从未被人折磨过,而只折磨过别人。与我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说:“非副总理以上的子弟不嫁!”副总理才有几个?多不现实,可又多潇洒。

他无论如何不能败给传言。你越欺侮我,我越不能败给你。他想,你不就是凭我的不能选择的出身欺负我吗?我也要凭这一点赢你,赢你惨惨的。

什么传言,什么议论,什么桃色新闻,在我的一腔热血前面,纯粹是垃圾。我不怕它们。我要它们怕我。

除了言行上的大气磅礴、迥异群小,他们还有着基于高贵血统、出身、种姓和 阶级的与生俱来的“四个自信”:道德自信、精神自信、人格自信和意志自信。“红色基因决定了我所做的一定都是正确的、我所说的一定都是真实的。如果你不 信,只能是你的小人之心和卑鄙猥琐”。当年联动分子高喊着“自来红万岁”毫不留情的虐杀地、富、反、坏、右,十年前薄熙来在法庭上义正词严的声明“这不是我们薄家的家风,希望检察人员也不要侮辱我们的家风”、后来在狱中家书中谆谆嘱托“爸爸妈妈走了,但他们的教诲深植于心,我绝不会辱没他们,不会辱没他们的光荣”和“我希望他们(儿子们)能继承家风,有所为”,我相信他们绝不是虚张声势和故弄玄虚,而是确有着强大而坚实的心理后盾。

团长来了,还有一群幕僚。救护队满山遍野地抢救伤号。陈淮海失血过多,伤口已因痛极而不痛。他想睡觉。团长并不招呼救护队,第一句便问:“你为什么打死他?”几乎是喝问。
“他是叛徒。”
“什么意思?”
“他自伤,又装死。”
“自伤了怎么还能冲锋?谁看见他自伤的?”绝对不信任的语调。
我,还不够吗?另一个人已经永远沉默了。
“只有你一个人看到的吗?究竟有没有别人?”咄咄逼人。
……  
幕僚们一张张脸真象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么冷。
……
团长突然又厉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
他无语。
……
突然耳边又响起团长的声音,比前两次轻柔得多,象哄孩子:
“对我说实话,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团长,你是以为我马上要死了才这样问的吧?快把这副保姆的嘴脸收起来吧。我不是孩子。你的手还在我的身上轻轻拍打着,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那只手突然象触电似地缩回去。
“枪!”
团长摸到了他怀里的手枪。
团长命令:“下他的枪!”
两个战士扑上来。是的,是扑上来,就和猎犬一样。
一团火窜上脑门。他猛然产生了一股力量,自己把枪掏了出来。
一个幕僚居然卧倒了。这举动中含着多深的敌意呵。
他笑了,把枪扔在地上。


可是,自古道“志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这世上低端人口毕竟占绝大多数。上级、“那家伙”——团长、下级、战友,也包括“她”,这一众平民大众的境界、思 想、心胸,怎么可能指望来理解和想象高贵血统、高贵种姓的内心世界和所思所想呢?岂止不理解,这些外人,这些在自己眼里连做一个男人都不够资格,只配算半 个男人、甚至只配做一只猎犬的家伙们,还对自己怀着深深的怀疑、对立和仇恨呢!虽然上智下愚、乌云遮不住太阳,但这些群氓们在浑浑噩噩的同时,也会败事有 余、给天骄带来无穷的困扰:历史上英雄豪杰大人物,不幸屈死于芸芸众生、妇孺小人、愚民凡夫之手的还少吗?这是何等荒唐又悲壮事情呀!陈淮海“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内视着自己伟大的情怀、崇高的心灵和孤独的灵魂,不禁怆然泪下,体验到了浩大广袤无垠的“高处不胜寒”、“有恨无人省”的空虚和寂寞:天地悠悠、至大如斯,却为何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但他不屑解释、不屑让余子们认同;他宁愿保持沉默,用沉默表示他的蔑视。

他伤心了。你们太不知我。不知我至此,叫我如何是好呢?其实,你们怎想象得到我心中的痛苦?

有一点要弄清,我实际是败给自己的。最强的人也就是最脆弱的人。强者纵然能够敌万人,天下没人能杀死他,但自己却可以杀了自己。因为强者是流星,虽然灿烂夺目,燃烧的却是自己。

他 多么痛恨杀人的传言啊。他与它势不两立。偏偏传言特喜欢他这样的人。他到哪儿,它跟到哪儿,象影子。一次次,他与它打,弄得遍体是伤。其实,何必那么认 真?由它去得了。水,可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整个儿碎在岩石上,却丝毫不受损伤,过一会,又摇摇荡荡汇聚在一起,还是完整无缺的水。如果不坚持自己的 形状和姿态,便没有碎裂或损伤的问题。

团长并不招呼救护队,第一句便问:“你为什么打死他?”几乎是喝问。
“他是叛徒。”
“什么意思?”
“他自伤,又装死。”
“自伤了怎么还能冲锋?谁看见他自伤的?”绝对不信任的语调。我,还不够吗?另一个人已经永远沉默了。
“只有你一个人看到的吗?究竟有没有别人?”
咄咄逼人。
……
幕僚们一张张脸真象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么冷。
……
团长突然又厉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
他无语。
……
突然耳边又响起团长的声音,比前两次轻柔得多,象哄孩子:
“对我说实话,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那只手突然象触电似地缩回去。
“枪!”
团长摸到了他怀里的手枪。
团长命令:“下他的枪!”
两个战士扑上来。是的,是扑上来,就和猎犬一样。
一团火窜上脑门。他猛然产生了一股力量,自己把枪掏了出来。
一个幕僚居然卧倒了。这举动中含着多深的敌意呵。
他笑了,把枪扔在地上。
在通往卫生队救护所途中,他与许多团部的人相遇。人很熟,目光却很生。起码都是怀疑的了,更多的是鄙夷的和法官般的,叫人恨。

哦,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在一样中又有不一样罢了。你爱我,但不知我。知我者,我自己。

小说里还有大篇幅对战争的赞美、讴歌与颂扬,刘亚洲这种对“暴力美学”的痴迷、欣赏和炫染,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军史作家应有的分寸,也赤裸裸除去了“战争可以净化人类灵魂、升华人类精神”一类谰言的道德外衣。我们读过李白戍边诗《关山月》里“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的哀婉痛楚,我们更读过王翰《凉 州词》里“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苍凉无奈,我们也听说过秦始皇的士兵们望眼欲穿的企盼征伐屠戮以“首功”实现阶级跃升,还听说过曾国藩的部将们翘首以待的渴 望攻城掠地、加官进爵、掳人子女金帛。如今,我们终于见到了现代版的秦始皇士兵和曾国藩部将。“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得利于战争、用人血做胭脂染红顶戴 的人和他们的子孙才能写出这种残忍嗜血、失去人性的语句:

伤痛难忍。他想叫,但忍住了。山坡上静悄悄。那些和我一样倒下的人呢?他们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强抬起头,四顾,呵。那是多么壮丽的情景。满山的尸体,满山的血,就象满山的红旗。每一个战士或躺或卧的形状都是那样优美。这种美,只有从枪林弹雨中冲出来的人才会欣赏,才有资格欣赏。他仿佛看见了满山的墓碑。人生短于三行墓志铭,可他们的人生与日月同在。有人说,姓名、籍贯、年龄和死亡的日期没有任何意义,把它们加起来,只代表了一场大屠杀的死亡数目,代表了一种希望的幻灭。他不这样看,把他们加起来,代表的是一首英雄交响曲,代表的是一种新希望的出生。这样的死亡是世上最豪迈的,值得大吹大擂。静悄悄地去,对不起自己。他冲动了。他想叫,并叫了出来:“啊!”

陈淮海把手朝尸体枕藉的山坡上扇形地一挥:“你看!”一山的壮士。好一山壮士!
(看到这里我笑了,因为我想到美国电影《巴顿将军》开始巴顿长篇训话里说的一句话:“没有一个蠢杂种赢得战争是靠为国牺牲的,他是让对方那些杂种为他们国家牺牲而赢得的战争”。刘亚洲一生以巴顿自期、自比、自傲,偏偏没注意这句话。——高瞻注)

秦始皇的军人们认为,伤口在背后是可耻的,陈淮海对这一点极推崇……今天的军人们和秦始皇的军人们是一脉相承的。(秦始皇军队的野蛮残忍在中外历史上公认的罕见——也许除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刘亚洲一语道破天机,我再一次佩服他的胆量和眼光!——高瞻注)

《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 是文化大革命初期“血统论”和“出身论”的重生,是联动红卫兵“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再版,是红二代们以天下为己任和己物、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最早宣言。 它成为了一、两年后“太子党”正式脱胎和出征的先声、号角与檄文,如今回望,也是二、三十年后红二代全面接班的预言与先知。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门阀士族仍未成型、阶级矛盾尚不突出,大致还是一个类似王朝初兴的有教无类、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平等流动、积极向上的平民化时代。从 田舍郎到天子堂的出路、通道和前景基本存在,权贵、血统、特权在大众心中声名狼藉,绝不像今天全社会对特权竞相追逐和炫耀、对权贵露骨艳羡与膜拜、对血统 刻骨自大或自卑。在这样一个大的时代氛围下,刘亚洲能够而且敢于逆时下潮流为天下先,确属非常和另类,也只有他这种有恃无恐、狂妄尊大、有抱负、有想法、 有敏锐、有前瞻,同时又不是货真价实的本姓王族而只是外戚身份的人能说出和做出——真正的太子党反倒习惯成自然而不需急吼吼扬眉剑出鞘的刻意为自己正名。 也正由于那个平民化的时代气氛,除了一、两篇目光锐利的文章觉察和批评外,刘亚洲的英雄狂想曲并未被大多数人在意,也没有引起我的过分反感,只是让我更确 认了之前对他身世的朦胧猜测。

那一年的夏天,七月流火,酷热难当的绿皮列车从北京向西南蜀地无止无休的徐行。在那“有你与我同行,再累也心甘”的两昼一夜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旅程中的一刻,坐在我身旁当年酷似麦当娜的北大美女、后来的华尔街名媛、先后担任美林银行中国区主席、花旗中国投资银行业务主席、瑞银集团全球投资银行执行副主席和大中华区主席、父亲恰好是北空干部的蔡红军,对着对面坐着的一个渴望能成为刘亚洲式的军事作家的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二年级女生,解开了我心里一直的谜底:“军事文学作家可不是想当就可以当的,刘亚洲为什么能当?谁能和他比?他是李先念的女婿!”

从这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刘亚洲的文学新作,他似乎也的确将全部心力倾注于备位接班继位传承和研究军国大计、思考战略全局、筹划如何治国平天下,而不 复有闲情逸致舞文弄墨了。近三十年里,他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从一个普通作家大变活人般的奇迹脱身成为名满天下、世界瞩目、国之重器的“军事家、战略家、 思想家”,但我却从未再关注过他,直到2013年年底。

渠万春是我的老朋友,香港上市公司高阳科技的董事长和实际控制人。渠万春致富之后,像习近平时刻忧心、寝食不安的那样,开始向学术和政治渗透,在母系北大国 际关系学院成立了北大世界战略研究中心。渠万春和车峰关系深厚,所以初中文化、和北大以及世界战略毫无共同点的车峰也就成了中心理事。2015年6月2日,车峰被从香港诈回北京, 当晚在国贸大饭店遭到抓捕,而渠万春朋友圈的内容也就永远停留在了第二天——他没有失去自由,但失去了踪影。随之而来的,是高阳科技股价被腰斩。八年里, 车峰不审不判不放,渠万春也就始终隐身在离北京不远一个名称古怪的地方无法露面。北大世界战略研究中心定期活动之一是在国关学院举办“周末读书会”。读书 会我参加过两次,在2013年 年底一次台湾一个女博物馆学家主讲的读书会之后,会场里摆出了几大箱蓝色硬皮铜版纸的厚厚书籍,由众人随意自取。我顺手拿了一套,回家一看,原来是整整四 大卷的刘亚洲著作,另有一本小一号的《刘说》,外观和大小很像八十年代初中国内部出版的卡扎菲那本有名的《绿皮书》,是刘亚洲语录,用现在的话是“刘亚洲 金句集萃”。书籍装帧精美,是香港印刷出版。书的来历我没有打听,应该是渠万春出面出资主动或者被授意所出。时值岁末,我的心境复又陷入灰沉黯淡;在对生 命的自我认知坠进最低谷时,我百无意趣,竟然连续几天读完了相信其他人早就都束之高阁的这雄文四卷的大部分内容。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我成为中国读过刘亚 洲文字最多、了解刘亚洲思想最全面深入的为数极少者之一。



在 我拿到的这几大卷文集里的,全是没有也不可能在中国境内公布于世的刘亚洲在各个地方各种场合的讲话、报告和他在各个时期写下的杂文、随笔、感言。虽然我只 是在二十八年前读过他的文学作品,尽管他的职务地位与当年一个部队创作员相比天上地下,纵然我对他河东河西岁月中思想的演变一无所知,但是,根本不用告诉 我作者是谁,只需要读上两行字我就知道它的版权拥有者为何人:中国人包括中国军人,就没第二个像他那副语气和腔调说话的;而与那副语气和腔调互为表里、内 外呼应的观念、思想和情绪,我早在二十八年前就一眼看透了。将近半个甲子,我对他像《酒干倘卖无》里苏芮唱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样痕迹 铭心,他对自己则像塔列朗口中“什么也没学会,什么也没忘记”的查理十世一样终生不渝和“不忘初心”。

刘 亚洲的讲话和文字,篇幅浩瀚、内容庞杂、涉及广泛,涵盖军队和战争、中国战略方向和路径、国际关系和外交、东西方政治制度和文化、对历史事件和主要国家的 评价、宗教与意识形态、人性和中国国民性、人类方向和西方前途等等,其中私里写的文章比当众发表的讲话更加随性、露骨和直接。在所有这些讲话和文章里洋溢 和贯穿的主旋律,依旧是与最初一样的血统和种姓优越论、“红色基因”高贵说、国家和成功至上、弱肉强食和社会达尔文主义、唯意志论、强者和英雄崇拜、胜者 为王、超人哲学、法西斯主义、对战争和铁血的狂热与赞颂以及“权力的傲慢”。而且更进一步的是:从前他还只是靠着血统、种姓和家族而狂妄,现在他可以凭借 自身的成就与地位嚣张了;当初他还不得不拉大旗作虎皮、借着远处大人物的嘴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现在他已经有资格直截了当的指点乾坤而别人只能屏息聆听了; 以往他还只能遥远的向往和意淫着巴顿与沙龙,现在他相信自身已经成为了现世沙龙和巴顿,可以用千百万士兵的血泪在人类历史上尽情挥洒自己的恢弘画卷了。

当然,作为一个主观上力争准确观察和追求真知的思考者,刘亚洲的思想也在与时俱进、新意纷呈。这其中,对宗教的感受和认识是一个重要方面。1986年5月到1987年,刘亚洲在斯坦福大学做访问学者,在此期间,基督教对美国人民、美国社会、美国历史和美国辉煌成就发挥的不可估量影响和作用,给了平生与宗教距离遥远、对宗教陌生无知、天然秉持无神论的他以巨大的震撼。此后,他对宗教的感召、教化和支配力量始终保持着惧怕、敬畏、尊重和高度评价,这在他的讲话和文章里随处可见。

对 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军队战斗力、军事指挥和管理体制、强大经济军事实力和创新能力强烈推崇,进而对造就这一切的欧美政治结构、社会制度、文化和精神气 质发生了浓厚兴趣,是刘亚洲思想的又一重要表现。刘亚洲对美国的推崇如同他对以色列的心仪一样,不能说一点没有价值评判和道德考量,但更多的是因为它们的 超强摧毁力和不可战胜——这不但符合他国家和成功至上、强者与英雄崇拜、胜者为王的理念与信仰,并且让因血统而视强者为自身专利的他引为同道、“惺惺相 惜”。与此相反,他对世界上穷国、弱国及其言行荒谬、无赖、不堪的蔑视、鄙夷和嘲弄溢于言表,完全没有亚非拉兄弟之情的概念,甚至违背了中国既定的外交原则,比如他无数次贬低、羞辱和批评朝鲜,并公开了访问朝鲜时李先念在宾馆穿的拖鞋底被贴上窃听器的秘闻。

1989年发生的全国民主爱国运动和六四惨案,像给经历过那段历史风云的其他人一样也给刘亚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但是,和绝大多数人不同,这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带来的是他对89民 运及其参与者的切齿痛恨、对赵紫阳等改革派的由衷怨毒、对动用军队血腥屠杀来维护共产党家天下行径的热烈欢呼——即便已经过了许多年、连官方都在刻意淡化 和遗忘这段伤痛之后,他仍然在军中各种场合主动喋喋不休的传播和强化着这种情绪和观念。做为军人和保守派大佬李先念晚辈的身份,他出此表现并不意外,而特 别具有刘亚洲特色的,是他对支持、声援、帮助和保护了大学生的北京普通市民的极端仇视与憎恶,这种仇视与憎恶进而扩展和累及到居住、生活在皇城根下的世世 代代北京人。他对北京百姓的仇视和憎恶如此的深入骨髓、无法抑制,以至于携手未成年的孩子寻觅游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弄、寻常巷陌、庭院深深时,都不忘记借景 生情、夹叙夹议的宣泄恨意。在很多讲话和文章里,他列举了袁崇焕凌迟惨死后北京百姓争吞其肉、 北平沦陷后北京人在日军治下安做顺民、六四镇压后北京市民打爆了戒严部队举报电话等跨越了几百年的事例来证明北京人一以贯之的昏聩、盲目、懦弱、胆怯、无 耻、狡诈等等品性和陋习。除了北京市民,他对心目中“等而下之”的中国农民等“落后”、“愚蠢”、“蒙昧”、“恶劣”群体的歧视、鄙夷和侮辱更是无以复 加,这让我几乎相信“低端人口”这一概念的首创权非刘亚洲莫属。刘亚洲对“中国人的国民性、中国文化的劣根性”这一命题尤其意兴盎然,但他忘记了:中国 人、包括中国农民的国民性,正是他极力维护的那个政权所造成、鼓励和利用的;而对天子脚下京城居民北京人的天然仇视则恰恰显现出他的农民本质和劣根性。

老实说,十年前我读刘亚洲四大卷文集是一段痛苦和艰难的体验与经历。在长达几天的过程里,他的每一篇文字,都引起我此伏彼起、汹涌不绝的愤慨、激动、忿怒以 及谴责、驳斥、戳穿的冲动。我边读边在纸上急速写下一段一段的批语,以至批语所用时间远远多于阅读时间。我用了极大克制才压下花大功夫写一部《刘亚洲批 判》长卷的念头,最终仅留下了这样一段简短的评述:

别 人或者官媒宣传,是照本宣科、听命奉旨,毫无说服力和感召力,“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人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但刘亚洲却是主动自觉、生动发 挥、激情高涨、自信饱满、理直气壮,因而更具煽动性和危害性。但最最要命和令我难以忍受的还并非这些,而是他的逻辑混乱、无法自恰,观点互相否定、彼此冲 突。有人称他是“中国和军队内最有思想的人”、“中国军队的大脑”,我看了都为中国和中国军队汗颜和捏把汗。严格说,刘亚洲那些零敲碎打的东西只是观点, 而且庞杂混乱、支离破断、自相矛盾,根本谈不上系统的思想。刘亚洲作家出身,没有马列主义功底,更缺乏理论学养训练,又无军事战略专业背景;他的水准和修 养,可做新华社、《环球时报》国际或者军事记者。不幸的,基础不好的刘亚洲,偏偏见识很广、思维很活,还特别喜欢宏大的叙事和全球的勾勒,因此难免无法驾 驭过于跳跃、活泼的头脑,使其成了躁动糨糊、煮开奔腾的一锅粥。刘亚洲的“思想”既背离正统,走了中共嘴里的歪路、邪路,又反和平反文明反普世价值,对进 步有害。中共百年修行、成妖作怪,练出了这么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有害无益的精灵,也算奇葩。让他当国防大学政委、做“中国军队大脑”,中国军队不既变了颜 色,又成了大脑躁狂、精神错乱、心理扭曲、找不到方向的没头苍蝇才怪呢。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倏忽一瞬、十年过去,刘亚洲已从云端坠入地狱,中国已今非昔比、换了人间,而我也漂泊海外、远离中土。在另一个场景、情境、时间和视角回望刘亚洲,如同后来的史家探索历史人物的往世前生,我也比之前更加冷静、客观和清晰。

刘亚洲被捕将获重刑的消息传遍海内外后,众说纷纭,比较典型的一类评论是:刘亚洲是中共红二代和党内军内领导人中最开明的一个,他赞扬美国和西方民主制度以及自由、人道、人权、人性等普世价值,呼吁“军队国家化”,批评中共政治体制,认为一个制度如果不能让公民自由呼吸、不能体现人民的意志、不能把代表人民的人放在领导岗位,就“必然灭亡”;他建言“现在是个选票出政权的时代,作为领导人只能因势利导。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他认为“大陆内部的改革尤其是政治体制的改革是两岸关系发展的关键”,甚至预言中国在10年内将向民主政治转型,因为“不可能有退路”。

作 为一个涉猎广泛、思想活跃大胆、渴望独立思考、追求创造性新思维、未曾受过马列主义原教旨的系统毒化和驯化、较少僵化教条的党化教育训练和党八股束缚以及 组织纪律和官场规则约束、作家出身的刘亚洲,对历史、时代和现实的认知自然远远超过孤陋寡闻、不学无术的习近平,他不可能做出“东升西降”这种痴人说梦般 的呓语,他对西方民主制度中某些方面感到新奇、肯定并进而呼吁某种政治改革也是可能的——其实,这都不需要是什么“开明派”、有多么大的智慧,只要有最起 码的常识、头脑、理智、良知和责任感,可惜共产党内尽是见利忘义、利令智昏、天良丧尽、“只要我活得好哪管洪水滔天”之徒——。但是,我相信,刘亚洲的血 统、出身、阶级属性和本质以及与中国共产党不可分离的共同政治利益和前途命运,决定了他不可能突破局限,做出如此义无反顾的政治选择;而我在他四大卷文集 的海量文字中也找不到上述那么开明进步、直截了当、旗帜鲜明和坦白无误的表述。

中 国共产党的奋斗目标和历史任务,号称是使中国成为高度文明和高度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这被写入了近年历次代表大会的决议。高度民主是社会主义应有之义,这 也是共产党不论在执政前还是执政后都信誓旦旦的追求。刘亚洲向往和要求实现的民主,和共产党历来宣称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广泛、最代表全体人民真正意志的社 会主义民主”、和习近平今天创造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和中国宪法始终明确赋予的人民民主权利,实质上并无实质区别,所不同的是:共产党是弥天大谎、欺世 盗名、口是心非,而刘亚洲则认为这一切必须货真价实、完全兑现,这不但是“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除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没有自己特殊利益”的党的宗旨决定的,也符合世界历史潮流,更是长治久安的根本保证。刘亚洲希望由共产党自上而下的赋予社会和人们民主权利,通过良性竞争、特别是党内竞争促使共产党不断革新、进步和保持先进性,始终真正代表和体现人民的意志,以此赢得人民的选票、获得人民选举背书,加强执政合法性——这也呼应了胡锦涛2008年12月18日在“纪念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30周年”大会上讲话中提出的“党的先进性和党的执政地位都不是一劳永逸、一成不变的,过去先进不等于现在先进,现在先进不等于永远先进;过去拥有不等于现在拥有,现在拥有不等于永远拥有”概念——。 但是,刘亚洲要的不是西方式的反对党,不能允许否定共产党的领导,更不会允许人民通过主动争取和抗争来抛弃、推翻和彻底结束共产党的极权统治。与此相似, 刘亚洲痛恨和怒揭共产党内和军队内的腐败堕落、道德沦丧、能力低下,但他不可能认识到这一切是共产党执政和极权制度本身必然与不可避免的结果;他的出发点 是对红色军队的热爱、维护和恨铁不成钢,同时也是呼应习近平所谓的反腐、军队改革和执政能力建设——虽然他的初衷与习近平剪除异己、顺昌逆亡的个人私利有 着根本不同。

作 为一个军人和国家主义与军国主义者,刘亚洲自然坚持和推崇军队职业化、正规化。放眼世界历史,除了共产党和一些部落、教派、军阀、豪族、黑帮、毒贩、土匪 拥有自己的私家武装,没有任何一支职业化、正规化的军队不是属于国家的。即便是纳粹肆虐横行的年代,德国国防军效忠的也是作为国家元首的希特勒而非国家社 会党;国防军最高统帅部成员的任职和政治立场无关,曼施坦因等一大批著名将领都不是纳粹党员,而且还始终抵制纳粹党对军队的渗透;许多历史学家战后也认为 德国国防军是一个非政治性的专业战斗团体。一支军队只有脱离僵化教条保守落后的政治、党派和意识形态束缚,才可能纯粹、专业、精力集中、具有超强的能力和 高度的战斗力。作为一个军事史家,刘亚洲对此当然清楚和认同,他也力主革新中国军队的制度和体制,使之适合现代战争和世界大势;但是他没有也不可能提出“军队国家化”,国防大学里常年高悬“坚持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大幅标语,他提 出把“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更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大学”,也只是为了使校名更加规范和准确,与今天那些文丐们落井下石诬陷他的“宣扬‘军队非党 化’、‘军队非政治化’、‘军队国家化’,抵制和反对军委主席负责制,试图改变人民军队性质和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根本原则、制度,妄想从根本上动摇我党的 执政根基”和海外自由派人士们一厢情愿想像他的“反对党指挥枪、军委主席负责制,也是反对军队的私人化”等等,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极 度崇尚英雄主义、军队战斗力和军人自我牺牲精神的刘亚洲,自然而然对美国注重个性、个人爱国和英雄主义、个体理想和奉献精神、每个战士积极主动和创造性的 军队文化情有独钟,也必然对中国军队严苛死板的政治纪律、僵化落后的军事条令、严密无情的组织控制、保守教条的行为守则、自欺欺人的道德规矩等 等产生观念上的不满和冲突。和中国军队士兵没有任何权力和自由,军官和高级将领却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腐败堕落的规则和潜规则不同,美国军队对军官、特别 是高级将领的纪律准则和行为要求极为苛刻,对普通士兵职务行为、战斗行为的规范和符合国际法、战争法以及必须尊重和保护当地民众人权等等要求极其严格,但 对士兵个人生活和个人行为,则以自主、自律为原则,军规宽容、人性、人道或者不予干预。1997年 刘亚洲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坟烟》一文,正是体现了他对军队文化的观念和诉求,其实质是打破和放弃迂腐僵化、落后保守、虚伪无用的陈规陋习,从而把军 人和士兵为党国无惧死亡、英勇献身、牺牲生命、誓死效忠放在首屈一指、无可比拟、至上至高的地位,和今天文丐们乘火打劫栽赃给他的“企图用西方‘人权、人 性’等谬论动摇和改变人民军队的性质和宗旨,摧毁人民军队意志,瓦解人民军队精神,是对无数英勇牺牲英烈的巨大诋毁,具有极大的破坏力”南辕北辙。

刘亚洲的世界战略观还停留在强权和霸权主义时代,认为实力就是一切,国家和民族崛起靠的是军事实力和战争取胜,迷信“修昔底德陷阱”理论。他虽然崇尚美国的精英体制和大气宽容的精神道德气质,但是,如果美国妨碍了共产党政权的利益、崛起和霸权,他就毫不犹豫的主张对美强硬和战争,这就是他坚持的“中美必有一战”说、“台海必有一战”说和“中日必有一战”说。也因而,在被海外自由派人们想象、评价为“反战”、“亲美”、是“中国改革的希望之星”和“中国最理智的思想家”的同时,中国国内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们也欢呼和吹捧他是“中国军队最有胆识的将军”、“对美对日最强硬的鹰派人物”,而对立双方一致都认为他是“中国军队的大脑”、“中共和军队内最有思想的人”、“中国军队最著名和最有影响力的战略家”。这 种异乎寻常奇特现象的产生和出现,并非像今天文丐们攻击的那样他是个“双面人”,而是他的思想中时时处处呈现出的自我矛盾、彼此抵触、互相冲突。这些思想 的混乱,除了学养和科学精神不足,更主要源于他与生俱来、无法克服的阶级局限。与此极为类似的,一方面他对徐才厚和谷俊山等军中巨贪骇人听闻的严重腐败发 自内心、出于至诚的痛心疾首、切齿拊心、深恶痛绝、恨入骨髓,一方面自己也在贪得无厌的疯狂敛财——这是人性中天然的道德、良知和共产党极权制度下鼓励、怂恿和放大起来的人性恶之间的另一对永远不可克服的矛盾。

另外必须承认的是,无论刘亚洲再怎么眼高于顶、桀骜不驯、不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和“妄议大政”,也终究不敢公然和党中央对着干,违背和抗拒“几不准”。除了2012年 刘亚洲亲自在香港明报上发表声明,否认香港文汇出版社《刘亚洲国家思考录》中多篇鼓吹“中国真正崛起取决于政治改革一役,而政治改革的核心是民主化、特别 是党内民主化”的文章是自己所写,目前至少有两篇曾经在海外疯传、备受追捧赞誉的文章《中国改革的得与失》、《中国政治改革新思维——刘亚洲内部讲话》确 认是托名假冒的伪作,而且已经由真正的作者何清琏和郑存柱认领。

另外,他有才气、个性鲜明、头脑活跃、视野开阔、妄自尊大,锋芒丝毫不加掩饰。他还志在“为天地立心”,热衷立言、立说。我本来以为自己手里的四大卷是他最完整和唯一授权的一套海外文集,后来发现,他仅在香港正式或非正式出版的“战略文集”就有无数个版本。即便身为无法无天的盖世太保,这种不谨慎的出圈行为也不符合共产党官场的惯例,突破了共产党容忍的边界和底线,违背了共产党的家规和私法。也因此,他在民间虽然声誉卓著,但在党内却一直非议不断,仕途更与自我期望相距甚远,最后提前草草收场,最高的职务甚至比起只会编故事的平民加女流铁凝来都差的十万八千里。等到了刘亚洲看不起的习近平时代,则不光权力定于一尊,思想也要垄断成铁板一块:在“马克思主义政治家、思想家、战略家”习近平及其思想之外,非但无法容得下另一个“政治家、思想家、战略家”和他的刘亚洲主义与刘亚洲战略,习近平甚至都不可能容忍自己望尘莫及的刘亚洲任性的自比“天骄”和自由的炫耀血统。由此,刘亚洲最终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曾经一度有传言说,刘亚洲是习近平的“国师”和“军师”,是习近平治国、治军思想和战略目标与构想的主要建构者。我也相信,尽管刘亚洲看不起习近平,但共同的红色血统、政治利益和前途运会使他从心底拥戴习近平的上位并自觉主动、心甘情愿的以老弟兄的身份竭尽全力辅佐他打下天下和坐稳江山,期望能成为开国元勋,并按照自己的蓝图帮助习近平成就伟业。在最初始,习近平确实愿意借助刘亚洲,但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过河拆桥、“敌国破、谋臣亡”,更别说刻薄寡恩、狭隘多疑、残狠猜忌、外宽内忍的习近平了。据说,刘亚洲曾致信习近平,提出“调整新疆政策,不赞成暴力治疆”等等进言,被警告妄议中央大政方针:连一个军队国防大学上将政委、专门研究战略问题的老兄弟都无法建言和表达自己意见,可见习近平的人品多差、行为多么危险。对习近平来说,战略决策、军国大计除了自己之外容不得任何人关心、思考和插嘴:让你考虑你才能考虑、需要你思想你才可以思想、允许你讲话你才有权讲话,如果没让、不需要、未允许你却主动考虑、思想甚至讲话了,就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的“野心家、阴谋家”,就是“试图改变中国的战略方针,破坏中央的决策和部署”。不用说刘亚州这种姿势太高、有恃无恐,给当道描画江山、为老百姓指点迷津的气派,即便是王沪宁,为习思想添砖加瓦、献言献策、注解阐释可以,如果敢越俎代庖,那也要死无葬身之地。最终,人算不如天算,刘亚洲到头来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习近平利用红色后代太子党们一厢情愿的举帮推戴,以红色后代太子党群体代言人的身份承袭了大统,但他不需要也不允许别的红色后代太子党鸡犬升天、咸与接班、共掌朝纲和并据鼎司,八旗分享同治变成了一家一姓独霸,寡头贵族政治变为了个人恐怖极权。习近平不需要老弟兄、开国元勋和世袭罔替的云台凌烟阁功臣以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他只需要宦官、弄臣和奴才。于是,和团派几乎一摸一样,几年之内太子党基本上全军覆没,一个接一个被清除出舞台,归位到原本就该属于他们的地方;剩下的,则再也不敢痴心妄想、当仁不让、天降大任的以为“天下是我们各家共同的”和自命有责于国家兴亡。于今举目四顾,皇孙寥落、贵胄凋零,合国之大再找不出一个红三代、红四代可备位选帝侯。“我死了哪管洪水滔天”,习近平不是惦记着千秋万代的陈云,身后谁来“永葆江山不变色”不是他考虑的问题;相反,他和历史上所有的暴君一样,敌人投降归顺后可以赐封一个违命候,而对自己人却绝不会心慈手软、养痈遗患。刘亚洲钦佩的秦始皇,当初机关算尽、手段用绝,构筑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钩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以此确保子孙后世千秋万代、国祚永延、富贵永续、万无一失;他绞尽脑汁、千算万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身后仅仅经年,二代们就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可将这些二代们粉身碎骨、屠戮的干干净净的,不是他既蔑视又仇视和甚于防川的刑徒髡钳死囚贱民,而是那个最红最正宗的嫡二代之一的胡亥。还是那个千年铁律:专制制度不仅能一口吞噬掉他的敌人,反噬起自家人来也同样不吐骨头;人治的国家里不会有真正的铁帽子王和免死金牌。在极权下,玉石俱焚、无一完卵。

当然,这一节刘亚洲不会完全想不到。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观念和不学无术、孤陋寡闻、头脑懵懂、仍然停留在红卫兵层次和阶级斗争时代、对当今世界毫无认知的习近平格格不入。刘亚洲寄希望习近平改革军队,但习近平大张旗鼓进行的“军改”完全是为了他个人的私利,和刘亚洲打破既得利益、强军富国的初衷毫无关系,而且还连带着收拾了用完即弃的刘亚洲自己。聪明的刘亚洲比谁都更快的明白,在“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习近平铁打一统江山里,他的元勋梦注定无法成真,至于能否像曹爽一样“但为富家翁足矣”还要看老弟兄的心情。于是,在日甚一日的熏天淫威下,他不但低下高傲的头颅,向习近平缴械、输诚、逢君之恶,把自己“血性”的思想专利无偿转让给了习近平,而且连身上自带的精神血性、意志和气概,也一点点泯灭、消解、坍塌直至荡然无存。不过这,也仅仅是延缓了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噩梦般的末日。



刘亚洲在一篇文章里写到:“我愿意做思想先锋,我愿意做自由思想的殉道者。我连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在中国,讲真话真难啊。我愿意做自由思想的殉道者”,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也许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刘亚洲一生,费尽心力救党护国,殚思竭虑的维护和试图延长这个党这个政权的统治,不想看着它走向绝路和死路。为了这个目的,他的贡献远远胜过绝大多数比他地位职务享配香火脂膏高得多的尸位素餐、沐猴而冠者;他该想的想了、该做的做了,不该他想的做的他也越界了。看到满党满国醉生梦死、私利熏心、浑浑噩噩、唯唯诺诺、人云亦云、只磕头不说话、既没血性又没灵魂、眼里唯有富贵荣华的文武官员,他急火攻心、忍无可忍,发自灵魂、振聋发聩的呼叫和呐喊。但他如同“我是一条狗,叫了一百年,也没有把中国叫醒”的马相伯一样,不但没有唤醒和撼动任何人,反而把自己搞得形神交瘁、狼狈不堪。他以为自己一片忠心、天日可表,坦荡赤诚、无私无畏;不过,要是遇到一个一心作死的君王,那就只能是痴心妄想、一枕黄粱了。《红楼梦》里说“文死谏、武死战”,刘亚洲文人好武、不文不武、能文能武,却终于没能像他倾情向往的那样为党为国尽忠玉碎、战死沙场;那么,他算是死在犯颜直谏吗?似乎也不太像。

刘亚洲全力维护一个邪恶残暴、神人共愤、逆历史潮流而动的政权,最后却被这个政权无情抛弃,就像袁崇焕、岳飞一样,成了这个政权末日征程的人祭和覆灭前的殉葬品。刘亚洲一向对徐才厚、郭伯雄深恶痛绝和鄙夷入骨,说他们一辈子没有过一块骨头、一辈子没干过一件好事、一辈子没说过一句真话、一辈子没提过一次反对意见、一辈子都在谋取私利;可最后,一辈子为党国呕心沥血又被党国卸磨杀驴般出卖,还得忍受着文丐们谩骂、侮辱、栽赃、诬陷、诛心、把一切脏水往身上泼的刘亚洲自己,下场还不如徐才厚和郭伯雄。

按照共产党的一贯家规,一个同伙一旦失势,立即就从神变成了鬼、从伟人变成了贼顽、从雄狮变成了蟑螂、从战友变成了寇仇,从始至终、从里到外都无恶不作、恶贯满盈。过去刘少奇、林彪是这样,今天的刘亚州同样如此。义愤填膺、疾呼痛陈中国党和中国军队腐败堕落、痼疾顽症的嫉恶如仇的正义化身,而今成了诋毁、抹杀、掩盖党和军队光辉形象的用心卑鄙、肮脏险恶者;不遗余力为党国的命运忧患奉献,夜以继日为军队谋划前途、设计未来的“国宝”、“战略大师”、“中国军队的灵魂”,而今成了处心积虑反党反军反华反人民、企图颠覆共和国的罪大恶极分子;中国崛起的宏图大略、我军强盛的方向蓝图,而今成了誓必斩草除根、彻底清除的“流毒”和“有害信息”:“刘亚洲‘两面人’的嘴脸逐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言论和所作所为,证明他是一个典型的野心家和阴谋家,是隐藏在军队中的‘第五纵队’,是中国军队中的头号汉奸,是妄图将中国变为西方殖民地的带路党的领头人”。刘亚洲深知共产党家史和家丑,对这一套自然谙熟于心,只是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原样炮制加诸于自己。刘亚洲的结局,固然是咎由自取和共产党的家务事,但我仍然为他鸣不平:这些杂碎们需要怎样恶毒无耻的心肠和刻骨怨毒的仇恨,才能编造出如此阴狠、下流、龌龊的文字!在这种极度的冤屈和凌辱下,即便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党内权斗高手刘少奇也会像岳飞和袁崇焕一样死不瞑目,即便是悍匪巨盗、据啸山林出身的高岗也会像“义无再辱”的王国维一样愤懑盈腔、悲忿轻生。再没有了说话自由、百口莫辩的刘亚洲心理所受的折磨与摧残,可想而知,

中国国内《红色文化网》上署名“贺兰峰”的《刘亚洲为谁殉道?》一文登出后,海外群起引述,认为是党国最高层对刘亚洲的定性和结论;还有人根据文中为批判引用的言论认定刘亚洲的民主自由倾向。其实,对由一群极左文丐们把持的《红色文化网》一类地方上的东西不必过于计较和认真。就像他们扣给刘亚洲的一大堆帽子全是谎言一样,他们引用刘亚洲的话也全是断章取义、李代桃僵,甚至凭空编造。在这些极左文丐们的心里,只有毛泽东是四个伟大,只有江青、张春桥们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其余哪怕习近平,在他们眼里也是阶级异己分子、变色龙、两面派——只是他们不敢说罢了。结果仅仅几天,“贺兰峰”的文章就被删除,归为“违反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之列。文革以后的历代中共领导人,为了显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全党齐心协力,和党中央保持一致”,转变共产党只懂得政治倾轧和权力争夺的传统,于是刻意用腐败堕落、经济犯罪来完成与掩盖权力斗争和对异己的清洗。到了头脑懵懂,热衷、酷爱和擅长“斗争”,脑筋还停留在文革和阶级斗争的“敌我矛盾”年头,同时又要威胁、恫吓和公开提醒因其为所欲为和非法长期执政而催生的党内潜在反对派的习近平,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但不回避,而且大张旗鼓、毫不掩饰的把经济犯罪和腐败问题上升、嫁祸、联系到“背弃‘两个维护’,毫无‘四个意识’”、“政治上彻底蜕变”、“违反政治规矩”、“政治品质极为恶劣”、“危害政治安全”、“妄议党中央大政方针”、“为实现个人政治目的不择手段、操弄权术”、“分裂党”和“政治野心极度膨胀、搞阴谋活动的野心家和阴谋家”上去。但是,习近平毕竟还没有愚蠢到和文丐们一样的程度,他仍然明白:笼统的讲“政治斗争”、“政治罪行”甚至“野心家、阴谋家”都可以,但不能提“党内路线斗争”,更绝对不可以具体提哪一些高层势力在走哪种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另一条路线,一旦党内特别是军队内的高级当权派成了全民皆知的“普世价值倡导者”和“第五纵队内奸”,那对自己和中共的影响、反弹、震撼与破坏力就远远大于这样的定性和结论给自己带来的收益和好处了。

刘亚洲晚年的地覆天翻告诉他自己——可惜为时已晚——也告诉后来人:在中国共产党为非作歹、穷凶极恶和下台覆灭之间没有任何中间状态可循,在民主自由与专制极权之间没有任何第三条道路可走,在普世价值和反文明反人类之间容不得半点妥协和含糊。刘亚洲从前或许想探索一种中间、妥协的第三条道路,把维持世袭罔替的共产党天下和遵循普世价值、顺应历史潮流相结合,结果不人不鬼、身败名裂,如今他恐怕悔青了肠子。



刘亚洲成名作《恶魔导演的战争》一书里,曾经写到了两个囚徒,这就是《红色旅和它的两次大绑架》文中被红色旅绑架囚禁的莫罗和多齐尔。在刘亚洲笔下,意大利前总理莫罗是“二十世纪世界上最优秀的政治家之一、意大利‘国魂’和实际领袖”;在被红色旅袭击、浑身染满惨死的司机和护卫鲜血后,莫罗“挺胸,阔步,象走向中世纪刑场的布鲁诺”一样迎着敌人,被目睹者称为“意大利最勇敢的男子汉”;但很快,莫罗就软弱了,在恐怖分子要求下给意大利政府写了几十封信,一再恳求释放他们的同伙以换回自己的生命。多齐尔是北约南欧地面部队司令部职位最高的美国将军,曾在越南服役,同样被“红色旅”绑架囚禁;恐怖分子要他提供北约军事秘密,他断然拒绝;“红色旅”以死亡威胁,他毫不理睬;甚至当恐怖分子的手枪已经对准他额头时,他也只是一声不响的闭上眼睛。刘亚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成为那些生生不息、永无绝迹的政治囚犯中的一员。此时此刻在冰冷死寂绝望的牢房里,刘亚洲表现出的会像自己写过的两个囚徒中的哪一个呢?他会像一生自期、自许和自诩的那种真在战场的血与火中气壮山河、而不是只在纸上的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过的宁死不屈的铁汉多齐尔吗?当本来就勤于思考、天马行空,现在又有了无穷无尽时间的刘亚洲在铁监里“忆往事,思今吾”,回望自己的生命和思想历程、拷问自己的灵魂和内心世界时,他将如何理解、认识、解释和自洽今天的结局和面临的一切呢?一腔壮志烟消,一怀霸业化为泡影,满腹“万字平戎策”成为弊履,在“是非成败转头空”的一刻,他是否能像莫罗那样,顿悟到政治的残酷、官场的无情、“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荒诞与无聊?抑或,在对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下,他的意志、他的信念、他的英雄情怀和想象伴随着他的凌云壮志一起轰然粉碎、化为齑粉,然后也像莫罗一样,明知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要强迫症似的一遍遍的写信向习近平哀哀求告。

不论怎么评价刘亚洲,都必须承认他有着极度自觉的历史感和责任感。他渴望建立不世功业,热切能在青史留名,在乎历史定位和后世评说。而今,“繁华落尽成一梦”,一世功名如尘同土、一生事业付之东流、毕生宏图转眼成空。不但万事皆休,而且被全部身心仰仗的自家人彻底否定、打倒、批臭、再踩上一万只脚,成为全党戟指、全军唾弃、记入鬼册打进恶三道永世不得翻身的“塞思黑”。他是心如死灰、彻底绝望,陷入“总把他乡当故乡”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虚幻与色空?是像岳飞一样,仍旧壮怀激烈,无怨无悔的沉浸在“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的往昔峥嵘岁月和荣光辉煌,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霸业未竟和臣子恨未雪死不瞑目,执着幻想着江水倒流、日出西方的有朝一日逐臣钦犯能在宣室中重新纵谈四海?是如同他曾书写过的青年时代卡斯特罗在巴蒂斯塔的法庭上对着全世界大声说:“判决我吧!没有关系。历史将宣判我无罪!”?是如同薄熙来被定谳无期后仍然在家书里表达着顽强不屈和坚定信念:“把我牵连进去,真冤枉,但总有一天会搞清楚,我会在监狱中静静地等……再大的苦难我也能承受”?是如同他随时随地大义凛然告诫全军高级将领的那样“有骨头、有骨气”、“做老虎、做狮子”宁死不折?还是求仁得仁,用生命实践着自己的誓言:“我愿意做思想先锋,我愿意做自由思想的殉道者。我连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

其实,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当年苏共先后为布哈林、季诺维耶夫、加米涅夫平了反,但在是否为托洛斯基昭雪的决定上费尽心思、百般踌躇、左右为难、前后逡巡。还没有等到他们拿定最后主意,这个难题却突然一下就彻底解决、化为乌有了——因为苏共已经被一脚踢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共产党治下荒谬的世界里,像铁凝一样写小说写成了国家领导人,既非空前,也不会绝后;但刘亚洲这样一天飞机没开过的文人,靠着写小说和报告文学写成了空军上将,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各国对中国军费连年增长惶恐不安,其实也是多虑:共产党养了不计其数的口诛、笔伐、声讨、舞功、床征、肉战将军,公帑再多,也分配不过来呀!

《北京之春》首发

加跟贴

笔名:     新网友请先注册笔名 密码:
主题: 进文集
内容: